北京|值得放入人生清單的野長城

長城據說是在太空中也能肉眼見到的人造建築物,屬於世界七大奇蹟,也有無數的電影翻拍、小說撰寫,有壯麗蒼涼、有哀戚斷腸,圍繞著這地表巨龍的故事不計其數,然而過去的我卻始終對長城不感興趣。

從一般搜索引擎中翻找到的照片來看,長城有著四季不同的景緻,有春天百花齊放,有夏日綠草茵茵,有秋天金黃城郭,有冬日雪景斑斑,然而聽到親身去過的朋友而言、大多會不置可否,對於修復完善的長城,你可以幾步路上就有一個小吃部,走上幾百公尺就有個紀念品小販,有纜車和索道,有著後設無趣的紀念碑,更甚者、如果挑了假日造訪,更多時候是人賞人,眼球中將是滿滿摩肩擦踵的人類在城牆上滿溢出來。

直到有次和當地的朋友聊到,一般人常去的八達嶺、慕田峪、司馬台是不足為道,令人真正驚艷的段落該是水長城的傍水而依、景緻獨到,或是野長城山勢險峻、萬夫莫開,朋友還不時加上幾句:「那裡每年都會摔死人的,但倒也沒那麼可怕、的確值得一爬。」那時的對話真正激起了自己內心衝突矛盾的火種——究竟是什麼樣的地方既能險惡、也能絕美,既能出人命、卻又被描述地不難征服?

直到夏末秋初的一趟出差,有了跨週末的時間可以一圓好奇心,看著陰雨不定的天氣預報,面對著隨時可能取消的出行,我們在週末清晨執著地從東直門集合出發,隨著搖晃的大巴看著窗外濃濃重重的霧霾,車子往北駛了大約一百多公里,從懷柔城區轉打了台車、一路載著我們繼續往深山裡頭走,直到再也沒有路的盡頭,我們在箭扣的徒步口處下車。

圍繞著西柵子附近有很多個箭扣的徒步入口,沿途爬升了一段找到了上城牆的梯子,守梯人收了過路費、給了我們一些恫嚇式的警告,關於在這裡發生過的意外,關於那些失足和不自量力——而登上城牆後眼前第一道爬坡就是碎石成堆,心頓時涼了一截,原本就懼高的我正是守梯人口中那種錯估形勢的傻子,背上了水與相機背包,但要這樣負重走上幾個小時加上垂直的升降地勢,說實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下去。

帶著複雜的心情繼續走著,有些夥伴已經來過了這段,對他們而言爬上攀下是樂趣,而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傻子只能在剛下過雨濕潤的碎石堆中,練習找出使力的支點、一步步地盤算著如何手腳並用,顫抖地爬過前幾個起伏,發現自己不過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全身不僅濕漉而且鮮少訓練的肌力顯然不太夠用,才發現勇氣這種事情,更多時候是一股傻勁,因為在那頹敗的箭樓裡,你知道自己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沒能退後、只能望前。

從澗口開始,幾個起伏後我們走過了小布達拉,上了正北樓,在短短幾個字句之間,是數個小時的攀爬,鬆動的土壤為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們增加了許多驚險的片段,眼前所見的是霧霾下似乎深不見底的山谷,走在稜線上頭有破敗、有殘枝、有斷垣,手腳並用上對於許多令人歎為觀止的美景只能用眼球紀實,在那只容側身經過的峭壁上沒有任何的扶手或是圍欄,只能跟著前人踩的石頭試著伸展自己、然後或彎腰或側身地攀登著,偶爾和擦身而過的旅人分享路況、遑論有任何一些機會和勇氣拿起相機。

直到翻過禁止進入的牌子、我們正式走入慕田峪景區,道路開始變得整齊,遊客也逐漸出現,方才數個小時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度過了,身上的酸楚以及膝蓋的爆炸感瞬間把人拉回現實,忽然之間我們走過了那麼多的綿延起伏、踩空了幾次訣別似的鬆軟砂石、無數次笑鬧著說不如打個車下山吧,終究是走過來了,或許是腎上腺素、或許是傻懵、或許是固執,總之是走過來了。

回程的巴士車上,大家不發一語,身上是乾了又濕、濕了又乾的運動服,黑了幾個色階、喝光了幾瓶水,氣力放盡的瞬間竟然是這麼淋漓暢快,如果要我說、知道這箭扣是這樣的直上直下,或許會想要鍛鍊多一些再過來挑戰,但也因為是自己一股腦兒的想望和衝動,才能讓恐懼半推半就地走完它。

回頭翻了翻相片、這夏末的景色確實不是太過特出,眼前既沒有雪白、也沒有秋黃,更不見盛放的鮮豔,多的是一抹灰色迷濛的慘綠,然而記憶裡頭更壯麗的是那在峭壁上差點鬆了手的恐懼感、是在正北樓上頭喘息時拂過臉龐微微濕熱的風、是那最後下了長城肌肉炸裂的真實感,這才是箭扣最難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