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當日光透過高空的玻璃花窗灑落進科隆大教堂,金燦明亮如天堂光暈瀰漫整個大殿,象徵著「神啟」直射入每一位信徒的內心,形容的近乎玄幻。
而走進大教堂的我,確實在此經歷了一段小奇遇。
一切,要從科隆大教堂那巍峨高聳整整蓋了六百年才完工的哥德式雙塔說起。
初來乍到的觀光客,除了前往大殿朝聖之必要外,其實還有不同的路徑認識這座活生生的歐洲宗教史,包括前往地下層神秘的小隔間,透過十字雕花老鐵欄窺視著它陳舊的過往。
或是,換個方向往上走;在窄小僅能供兩人錯身的圓形鐘塔,爬上509階的階梯至教堂頂端,登高眺望科隆這整座城市隨著萊茵河水流動的當下。
整座教堂頂端共設置了多口充滿故事的大鐘,包括鑄造於1418年最古早的那口三王鐘,以及最巨大的那口重達240噸、被譽為“歐洲中世紀建築藝術的精粹“的聖彼德鐘。
每逢鐘聲響起,無論你人身在這座城市何處,不分白晝還是黑夜,都能清晰感受到那鐘聲貫徹全城後直擊你的靈魂深處,簡直不容任何人忽視它的神聖存在。
讓人在這座城市接受了整整兩天鐘聲的洗禮後,理所當然的想登上鐘塔一探究竟。
聽說自教堂完工後,科隆市政府便發布公告,宣布城市內所有的建築的高度都不得超過教堂,
迴旋階梯上隨著建築完工的年份刻下了紀錄數字,每一次抬起雙腳,都像是跟著歷史的軌跡再走過一次悠長建築歲月的每一個年份,包括德國作曲家舒曼在此走過的1845年。
相傳,當時正因精神疾病飽受煎熬的舒曼與夫人路過大教堂,意外地在此啟發了靈感,旋即創作出驚豔世人的神曲《萊茵河交響曲》。
沒有人說得清楚那意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但人們從綿密悠揚的弦樂聲中看見了瑰麗的萊茵河景,並由圓號與長號緩慢交疊而成壯麗奔騰的節奏中,身歷其境感受到了大殿的莊嚴,最後在銅管樂器伴奏出的優美風琴聲中品出了祭典的虔敬,即便是從未來過此處的人們,也能隨著美妙的樂曲,一秒站上了科隆大教堂的塔頂。
可惜當天氣喘吁吁爬著樓梯的我,還不識舒曼與他的神曲,而是隨著牆壁上的數字在增加,感受著自己那顆缺少鍛煉的小肺臟在叫囂著需要喘口氣。
於是當我眼角瞄見轉彎處突然出現一處鐘室入口,即使沒有任何文字指標,還是毫不遲疑地轉了進去。
整間鐘室幻繞著中央懸空的吊鐘而建造,環形的木造平台、工整的木作落地窗,就連窗緣的鎖片零件都透露出一股上百年的風霜。
當我繞行了一圈正沈浸在百年前工匠的精緻細節時,一鐘之隔的平台對面也陸陸續續聚集了一小群人,雖然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只見五顏六色的衣角在吊鐘後方若隱若現飄動,大概也是來偷喘口氣的觀光客吧。
然而,其中一位觀光客卻無預警開口起音唱起了聖歌,旁邊的路人彷彿被感染般,一個兩個三個開始加入,由微弱逐漸渾厚,自快慢不一趨向和諧飽滿,在這間環狀的鐘室裡迴盪再回盪。
那是我聽不懂的語言,猜不透哪裡來的人們、是不是預先有了約定,也永遠也無法明白為什麼在那一刻、他們唱起了歌而我在就剛好站在那裡,在短短的三分鐘裡,從那個臨時起意的唱詩班發自內心的歌聲中,聽見真摯、聽見高低起伏,然後聽見了信仰。
窗外灑落的金黃日光、聖潔的歌聲,謎樣的信徒們,還有繞了大半個地球遠道而來參與其中的我,那一刻連我都打從心底相信,這裡是離上帝最近的所在。
因此當後來聽到有人認為科隆大教堂其實也是一座博物館的說法,我都會有點遲疑,就藝術收藏品來說它絕對符合資格,但這世界上大概很難再有一座博物館能和它相比擬。
平凡人如我,都能遇上彷彿是憑空出現的唱詩班的靈魂爆擊,何況是舒曼,或是其他人們。
這座大教堂彷彿自帶福音,也像是上帝不斷在耳邊輕聲耳語,以傾瀉而下的光影,以不經意流動的樂曲,在空氣中,千百年來不止息地對人們說著,
「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
人們在此仰望上帝祈求垂憐,但或許,上帝一直都在此看顧著世人,不曾離開。